水楼台先得月,再捞个肥缺,大发一笔横财。
周文昌别无选择。
这些年,他过得极是清苦。
原因无他,从矿山里捞出来的每一滴油水,他都用来豢养眼线了。
而这钱的来路,牛三奇一清二楚。
自从拿住了周文昌的把柄,牛三奇胃口被养得越来越肥,捞钱捞得越发肆无忌惮。
而周文昌这才惊觉,自己走到今日,竟早已泥足深陷,一边贪墨,一边用贪墨来的钱来监视旁人是否贪墨。
偶尔午夜梦回,冷汗涔涔地翻身而起时,他也会想,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到丹绥县的。
他难道不知道庄贵妃圣眷正隆吗?
但是外戚逾制,岂能坐视?
若是皇上不加严惩,那和优容杨国忠的玄宗又有什么区别?
而他现在,人不人,鬼不鬼,做不了直臣,也当不了忠臣,说是奸臣,却又不至于。
周文昌自己也闹不清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,索性糊弄着度日,过一天,算一天。
就这么拖延着,敷衍着,牛三奇被自己贪欲活活撑死了。
他不把矿工当人,矿工就送他去当鬼。
周文昌看到牛三奇死不瞑目的尸身时,却并没有丝毫快意。
相反,无边无际的恐惧宛如潮水,几乎将他没顶。
他在丹绥苦心经营了这么久,从未犯错,可牛三奇这么个大活人,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矿工活活打死了?
若是皇上派人来细查牛三奇为何而死,知道自己对牛三奇的种种放纵,他这些如履薄冰、细水长流地想要重俘皇上的圣心所付出的种种努力,岂不是白白浪费了?
那可是十几年的光阴、十几年的努力、十几年的清苦啊!
……
周文昌坐在公堂之上,神思恍惚,沉溺于往昔烟云中不可自拔。
外面的百姓发现今日的热闹比往日更好瞧一些,个个恨不得将脖子抻到三尺长,向堂内窥看。
这副场景,落在周文昌眼中,那不是百姓,不是子民,是他的政绩,是他的这么多年的辛劳的证明和丰碑。
他不能失去他们的拥戴。
他舍不得。
而且……
眼前这汪承,若真是御史,此刻定然已开罪于他,倒不如让他说完。
诚然,自己大可以一拍惊堂木退堂。
可汪承申辩到现在,第一个伙计被他审了个破绽百出,眼看要真相大白,若此时强行堵住他的嘴,遣散百姓,那才是把人得罪死了。
汪承不知道周文昌把自己误认成了御史,更不知道自己刻意模仿乐无涯示敌以弱的一番表现,把周大人的走马灯都召唤出来了。
见他低眉敛目,久久不语,汪承出声提醒道:“……大人。”
周文昌猛然惊醒,拿起有些滑腻的惊堂木,仿佛握着自己摇摇欲坠的仕途,重重拍下:“传!”
作者有话要说:
周县令,一款嗲子文学爱好者
破局(六)
那年轻伙计尚不知堂上风云变幻,昂首挺胸步入公堂,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。
汪承如法炮制,开口便是同样的问题:“敢问,我是前日几时入的绸缎庄?”
那伙计早将口供烂熟于心,是而信心满满:“申时初刻!”
孰料,旁听百姓中偏有个耳聪目明的急性子,扯着嗓子嚷道:“错啦!”
“肃静!”周文昌重重拍下惊堂木,厉声喝斥,“咆哮公堂者杖!再犯一次,绝不容恕!”
闻言,伙计心头猛地一跳:……错了?哪里错了?
他心里一虚,语气中便带了三分犹疑不定:“……小的,小的记得就是申时初刻……”
“确是错了。明明是申时整。”汪承面不改色道,“我入铺子时,旁边的当铺提前关门,伙计刚把‘申时盘点’的幌子挂上去。你们连时辰都说不分明,却要污我清白,实是可恨!”
年轻伙计反应倒快,急急驳口道:“一刻钟而已,记不分明也是有的!”
言罢,他面向神色晦暗的周文昌,试图搅混水:“太爷明断啊,这人分明是晓得自己理亏,才一味在小节上纠缠不休!”
他自觉这番泼脏水颇有水准,偷眼一瞥,却见连旁边的师爷也停了笔,目光中满是疑窦。
伙计顿时方寸大乱。
……怎,怎么了吗?